小说,用 艺术的形式,表达作者的爱恨情仇。今天继续连载吉林省作协会员于海涛表现东北农村一段历史时期精神风貌和一个时代无奈的《辉发河传》…
——作者简介——
于海涛:男,汉族,籍贯吉林省辉南县,公务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2011年11月由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发行描写当代监狱民警爱情生活的长篇小说《辉发河传》。
第三十四章 尾声
西方有一句著名的谚语,上帝让一个人灭亡,必先让不锈钢手铐脚镣他疯狂。
曹真已经彻底疯狂不锈钢手铐脚镣了。
听完格儿优盘中的监听录音后,曹真知道自己完了,侥幸寄希望于格儿永远不要醒过来。自己重重的一警棍将格儿打成了脑震荡,据说昏迷不醒一直在医院抢救呢,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但他误以为格儿已经将监听内容通过手机告诉了林湘,于是第一时间派出马站住,嘱其干掉林湘,命大的林湘却侥幸两次逃脱,无奈的马站住只好尾随其后,最后眼睁睁看着他和柳琳在龙岗山金龙顶子处凭空消失。
当前身边最大的威胁就是梁华锦。
对梁华锦,曹真仿佛吞进肚子里的一只苍蝇,又仿佛一块烫手的山芋,扔扔不掉,甩甩不脱。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找机会干掉他。
当天下午,曹真亲自进入狱内对话梁华锦,威胁他余刑还有两年半,想活着走出南辉监狱大门,就把嘴管严,不许胡说八道。对曹真的想法梁华锦多年来一清二楚,他一声不吭。
两个人心里都明白,最后摊牌的时间到了。从前的一切怀柔政策不过都是缓兵之计,彼此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梁华锦早已心里失衡,咬着牙根儿暗道:曹真,你小子名利双收,老子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难熬的刑期!曹真的威胁和恐吓,无形中加剧他最后的决定。多年来一直坚持狱内吸毒,目的也就是为了牵制曹真,让他知道他的七寸一直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而曹真也的确因此受制于他,不得不姑息迁就。彼此的关系就和猫与老鼠无二。
曹真在狱内监舍三楼有一间办公室,名义上是为了狱情接待,实际上是为了***。天都娱乐城所有的***和迷幻蘑菇等毒品被马站住从南方运过来后,第一时间就进了这位副监狱长的狱内办公室,藏在热带鱼缸底下的河沙里,而后再分期分批运出牟利。
运进监狱大门的,自然就是这位肩扛两杠三星的副监狱长曹真,狱内毒品保管员也非梁华锦莫属——两个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梁华锦决定铤而走险。
鱼死,网一定要破!他知道十八年前的事情说出去大家谁也活不成,于是开始在狱内给柳城浩等人讲故事,设在梁华锦身边的耳目迅速将这一情况反映给赵仕君,赵仕君更加明白了这位曹真监狱长过去所做过的一切,不禁冷汗涔涔。
接见后,梁华锦第一件事就是预谋脱逃。当天下午收工前,他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将自己左手的小拇指伸进了运转的皮带轮……
值班管教郝波见出了工伤事故迅速请示教导员姚忠,姚忠向曹真做了汇报。曹真当即批复:同意,明天上午去市医院就诊。暗地里授意押解的姚忠,寻找机会制造一个对方脱逃的假现场,伺机击毙。
曹真早已没有朋友了,对这个秃头姚忠也不过是互相利用。彼此都是各揣心腹事。
姚忠也不傻,他立刻安排了副监狱长梁兴周的公子梁欢一同押解,出事了最起码有个垫背的。
第二天早晨要出发的时候,天气就阴了下来,早看东南,晚看西北,东方的天际黑压压一片。
梁欢的心情一起床就不好,在二门给梁华锦带脚镣和手铐时他的右眼皮莫明其妙地跳了起来,气得他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昨晚失眠,没睡好觉,他的眼皮有些浮肿。
“梁队,你是不是没休息好?我衣袋里有两板巧克力,要不,你吃一块提提神?”梁华锦看出了梁欢的情绪不对,不由“关切”地问。
“不用,就是没怎么睡好,一会儿就精神了。”梁欢给他带好械具,又认真检查了一遍,直起腰来,目光停留在梁华锦的那根伤指。
梁华锦的整只手都被纱布缠了个结结实实,但透过厚厚的纱布明显看出那根受伤的小拇指依旧在渗血,纱布被洇红了很大一片。逢人便说这是昨天在劳动现场“不小心”被机器轧坏的,粉碎性骨折,需要到市医院切除。
“疼不疼了。”
“十指连心,梁队,你说呢?不过,对我来讲,小菜一碟,如果今天医生说些不好听的,回来我就到伙房找把菜刀剁下来,省得你们政府跟着劳神费力,哈哈哈……”
梁欢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他顶反感这刀条脸的家伙好勇斗狠。说实话梁华锦有可能说到做到,因为,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亡命徒。
“快点,梁欢,你还没磨蹭完啊,再等一会看雨下来了,咱们就得浇到半路上,雨天车不好开。”姚忠到财务科支了五千元钱出来,又到枪库提了两把***,和梁欢一人一把。
“完事了,姚教,可以上车走了。”
“好,上车!”说完,他拉开面包车副驾驶的位置坐了进去,车门“砰”地关上后,他又摇下后车窗,对正要随着梁华锦上车的梁欢又补充了一句:“你刚才检查他的衣袋没有?”
“检查了,就两块巧克力。”本来梁欢一大早就心不顺,此刻不由不耐烦地回了他一句。
“再看看,否则一会儿到大门看守班那里麻烦。”
梁欢只好服从命令,检查了一遍梁华锦的衣袋,衣袋里空空如也,只搜出两板巧克力和一个钥匙串。
钥匙串上有一把小钥匙和一个不锈钢焊条芯打磨的挖耳勺,纤细小巧,极其精致。
“这钥匙是干什么用的?”
梁华锦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慌乱,转瞬即逝。
“梁队你是不知道,最近咱们监区新收那几个***的,一直是狗改不了吃屎,见啥都好,得啥偷啥。没办法,上次我大哥来接见我让他给我买了把小锁,把我那旅行包锁上了。你看,一盒巧克力就给我偷剩这么两板了,梁队,正好你和姚教一人一板,来来来,正经外国货,提神的,来来……”说着他用带手铐的右手递过来。
“得,你省省吧。”梁欢制止了他,随手推搡着他上了车后的隔离室。
“你不吃给我,正好我今早还没吃早饭。”司机小杨不客气,伸手接过了那两板巧克力,他也是生气刚才这个犯人眼里只有管教没有别人,加之他也真没吃早饭,有些饿了。
两板巧克力在半路上被他和姚忠一人一板消灭掉了。
两板巧克力,一个钥匙串,谁也没料到这里面暗藏的猫腻,几个人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是一个最大的疏忽。
半个小时后,车开到医院的时候,雨已经下来了,天气预报是中到大雨,扯天扯地一片迷茫,瓢泼一样,车轮驶过,水花四溅。小杨把他们扔到医院的门廊里就开车去了停车场,坐在车里欣赏雨景去了,不一会儿就呼呼大睡起来,巧克力中含有强力麻醉品***。
医院里人很多,医院的医护人员和那些前来就诊的患者看到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押着一个犯人前来就诊,纷纷侧目而视,这种情景毕竟生活中不多见,基本上都是电视中才能偶尔看到。
姚忠和梁欢神色冷峻,梁华锦哗啦哗啦一步步趟着脚镣前进,也是面无表情。
骨科在二楼,今天是周日,前来就诊的患者特别多,诊室门前排了长长一列,足有十七八人之多。
姚忠让梁欢看守着罪犯,自己先到一楼挂了号,然后到诊室里和坐诊的老专家谈了犯人的基本情况,说这是一个危险的犯罪分子,今天医院里人太多,乱,希望能给些照顾,老专家深表理解,刚要开始诊断。
外面带队的患者中有个别人又不干了,风凉话隔着门传过来,“警察咋的,凭啥不排队夹塞?犯人怕你老百姓还怕你们啊,我们不干,后边排队去!”
“对,排队去!我看这犯人一定是被他们打坏的,否则不可能这么热心,跑到市医院来看病,纯粹猫哭耗子假慈悲……”
梁欢和姚忠权当听不见。
听到了外面的纷纷议论,违反了出诊原则的老专家也是一脸的不高兴,简单问了一下梁华锦的受伤经过,开出一张透视单,让姚忠去划价交款,随即面无表情地喊:“下一个。”
姚忠去一楼交款划价了,那里的人更多,刚才一进医院他就注意到了,也不知道现在的人怎么了,看病都到大医院,大概是被那些小医院的医疗事故吓怕了的缘故。只好坐在凳子上等待,几分钟后药劲发作他也呼呼大睡起来。
诊室外,梁欢***刚在走廊里小凳子上坐下,梁华锦就提出要上厕所,并且一副很内急的样子,梁欢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看来不是装的,把他带到了洗手间,给他打开手铐。
透过洗手间的窗户可以看到,窗外风雨交加,天地一片迷茫。
梁华锦没有撒谎,他果然拉肚。据后来交待他是在后半夜里吃了几块早已准备好的有些变质的肥肉,通过实验算准了出发的时间。可见为了这次脱逃,他是处心积虑,煞费苦心。
三分钟后,他再次去了厕所,临进厕所门时表情痛苦地咧着嘴脸色发白,体力不支对梁欢说:“梁队啊,我可拉惨了,一会儿你和姚教说说,直接领我到胃肠科看看吧,给我弄点拉肚药就行。”
“可以,你放心吧。”梁欢待在男厕所的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梁华锦蹲的小门,只听见里面哗哗的抽水马桶声,和梁华锦痛苦的***声。
他没有想到,不远处有一双眼睛也正紧紧地盯着他,而且一进医院大门时这双美丽的眼睛就一直盯上了他们,而且,满含仇恨。
快五分钟过去了,楼下排队交款的姚忠还没有上来,梁华锦仍旧在厕所里痛苦地***着。
“你还有完没完了。”梁欢真的有些不耐烦了,刚想过去催促他一下。
这时,从卫生间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孕妇,她慢慢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肚子,低着头,金黄色烫成***浪的长头发垂下来把脸部遮去了大半,慢慢向隔壁女洗手间走去。
“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自己来医院?她老公也不知干什么吃去了。”看见这孕妇,梁欢暗叹女人的丈夫不懂得怜香惜玉。
那个女人扶墙走了几步突然慢慢地滑到在地上。一身警服的梁欢只好过去把她扶起来,可女人却显得极其痛苦的样子怎么扶都站不起来,周围的群众见状也都围了过来。
“你怎么了,你家里人呢,有电话么?我帮你打一个。”
“没有,都死光了!”
当那个女人抬起头来答话时,梁欢大吃一惊——李婵!
李婵一进医院大门,就认出了一身警服衣冠楚楚的梁欢。
早晨,正在睡觉的李婵被一个经理叫起来,让她化妆成孕妇的模样到医院里来,什么都不要做,也不许多说话,见到警察押解罪犯去卫生间时,在洗手间里伪装成昏倒的样子就行。明知道这是犯罪的李婵却不敢不去,因为不去就意味着断了毒品,李婵已经对毒品产生了深深的依赖,戒不掉了。
昨晚,预谋脱逃的梁华锦通过私藏的手机给杜泰立打了一个电话,让杜泰立给他安排人在医院里做掩护,准备远遁的杜泰立也希望梁华锦能和自己一道继续打拼,于是,安排了托底的那位副经理如是这般。
认出了押解的梁欢,李婵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自己的一切都悔在这个道貌岸然的畜生手里了。她虽然不知道今天具体要做什么,但感觉出是要坑这两个押解的警察,掩护一名罪犯脱逃。临来的路上她还害怕遇到老同学林湘和马千里他们,谁想到冤家路窄,遇到了仇人梁欢。
认出了梁欢,本想回头就走,可一想经理说了,完不成任务回去家法“伺候”,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箭在弦上,无奈之下,硬着头皮的李婵只能破釜沉舟,豁出去了。
“你还好吧?”认出了五年不见的李婵,梁欢十分尴尬,毕竟李婵是自己的初恋情人,最后还毁在了自己手里,当年自己也是过于荒唐,现在回想起来多少有些后悔。
“好啊,好着呢,好极了,活着,没死。”李婵捧着自己的肚子声音嘶哑地笑了,多年的纵欲无度夜生活和吸食毒品,她脸色发青,眼皮浮肿,牙齿都熏黄了,仿佛比实际年龄老十岁,充满了风尘味和沧桑感。
“你老公怎么没来?”梁欢看着她隆起的肚腹问。
“老公?”李婵一愣,旋即放声浪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哈哈,你问我哪个老公啊,我现在都不知道我有多少老公了,没有一千也得有八百了吧,哈哈哈。”
“什么?”梁欢糊涂了。
围观的人群多了起来。
“***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李婵早就死了,姐姐我现在是天都娱乐城的头牌小姐许娜,夜夜做新娘的许娜难道你不知道?差不多半个南辉市的先生我都侍候过了,活儿好着呢。警察先生,有时间来捧场噢,我也会侍候得你***,舒舒服服的哦,嘻嘻。”李婵故意装糊涂,用伸直左手食指***地刮挑了一下梁欢的下巴,浪声浪气地笑起来。
今天,她忽然绝望地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想法。
门口围观的人们看到这一幕闹剧全部哄笑起来。
“***,去***!”穿着警服的梁欢有些无地自容了,躲开她转身要走。
“别走嘛,来嘛,警察哥哥,装什么假正经,也不是没和姐姐做过,再玩一次嘛,啊,啊,啊……”李婵扭动腰肢,***地模仿***声***起来。
“去***,滚——”梁欢恼羞成怒,一把推开她,一个沙发靠枕从李婵肥大的孕妇裙子里滚落在地上。
梁欢一愣,迅即明白过来,急忙拨开看热闹的人群,一把拉开男洗手间的小门,里面空空如也,仅仅余下一副卸下的脚镣,和那只掰成直角勾的挖耳勺,哪里还有梁华锦的影子——
“啊!”梁欢大惊失色,再一转身,围观的人群中,李婵早已不知去向。
——完了!他一***瘫坐在地上,一股热尿旋即从***流出,将熨烫笔直的警裤洇湿了一大片。
群众举报城郊玉米地里发现剃着光头的梁华锦。
副监狱长曹真站在高高的玉米秸秆垛上指挥追捕。拎着子弹压满弹仓的微冲,时刻准备击毙梁华锦灭口。
令人喷饭、充满戏剧化的场景出现了,梁华锦就藏在曹真脚下的秸秆垛里,曹真在对讲机里下达追捕的各种命令他听得一清二楚:
“我是曹真,我是曹真。各监区注意,各监区注意,发现梁华锦立即开枪击毙。逃犯手里持有武器,为防止干警受伤,可以就地正法。”
看来曹真是非置自己于死地不可了——从玉米秸秆缝隙里,梁华锦死死盯着曹真铁青的脸色一声不吭。
当天夜里,走投无路的梁华锦到公安部门自首,条件是不许通知南辉监狱民警,他要和省公安厅和省监狱管理局领导直接对话,有重大案情举报。南辉市公安局迅速把这一情况反映给上级机关。接到这一情况后,省公安厅禁毒支队和监狱管理局狱侦处联合下达命令:收网。
特勤柳城浩接到命令后,狱内立即开始行动,果然搜出曹真藏在南辉监狱监舍大院内办公室鱼缸下砂子中的二十包迷幻蘑菇和***。
然而曹真却不知所踪。
经省公安厅技侦部门使用技术手段,侦测出他的位置在龙岗山神鹊谷一带。
疯狂的曹真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了。
曹真的确去了龙岗山,马站住电话告诉他在龙岗山金龙顶子下面的山崖中发现一个洞口,林湘和那个女孩子就藏在洞里,好几天了。
曹真带着姚忠驱车连夜赶去。家里追捕梁华锦的任务就全部交给了狱政科长赵仕君,这位几近疯狂的副监狱长面授的口谕只有两个字:击毙!
他还不知道走投无路的梁华锦已经自首,将他的全部罪恶和盘托出。
杜泰立久等梁华锦不见,立刻也逃走了,一个月后在云南边境准备偷越国境时被武警战士发现,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交火,可这只狡猾的老狐狸却从此神秘失踪了。
临走,曹真带上了那把枪杀林明仁的五四手枪。现在,他把一切仇恨都汇聚到了林湘身上,恨自己没有早点斩草除根,以至于养虎遗患。同时,他也决定将姚忠一并干掉,这个一贯擅于溜须拍马的光头小丑知道的东西太多了,绝不能留下活口。而后决定回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低价兑掉天都娱乐城逃往国外。
他还不知道不但他过去所犯的罪孽已经暴露,而且就在他走后的当夜,天都娱乐城发生火灾,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南辉城。一袭白衣的李婵纵火烧毁了天都娱乐城的一切,而后蝴蝶一样纵身从五楼跳下,自己做了殉葬。
苦于毒品控制却又无奈摆脱,李婵决定同归于尽,她再也无法忍受做***的命运了。
临死之前李婵将自己偷偷录下来的几盘曹真嫖宿自己和其他姐妹的录像带通过其他小姐送给了梁欢,让他们狗咬狗去吧,她已经决定将一切画上句号了。李婵留在胸前的遗书中只写了一句话:我没有亲人。请好心人将我埋到辉发河岸边吧,让我与家乡的青山绿水永在!
收到录像的梁欢旋即交给梁兴周,梁兴周如获至宝,立即驱车赶赴省城,第二天下午就踏进省监狱管理局纪检监察室的大门……
通过一夜的挣扎,再三权衡利弊,南辉监狱狱政科科长赵仕君终于决定了自己的立场。第二天下午与梁兴周脚前脚后几乎同时走进了省监狱管理局纪检监察室的大门,手里,拿着拷贝梁华锦与杜泰立录音的优盘……
金龙顶子双龙洞出口处,病愈的林湘和柳琳与汪明惠和韩志城两口子依依话别。当年和明仁一起冒死采来的那两颗珍珠被春花带进了神鹊谷,现在分别挂在了两个孩子脖子上。林湘的背囊里装满了神鹊谷的特产,人参、鹿茸和蜂胶,还有汪明惠十几年来整理出来的厚厚一本萨满研究手稿。
他拒绝了汪明惠夫妻的挽留,虽然,梦里乌托邦就在面前,但红尘世界里还有太多的东西令他割舍不下。父亲的仇一定要报!
就在金龙顶子上,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埋伏的曹真带着马站住和姚忠冲了出来,举枪就要冲林湘开枪。汪明惠迅疾挡在林湘面前,一眼认出对面就是当年的仇人曹真。
“你是谁,躲开,否则连你一起干掉!”身穿警服的曹真面色狰狞地叫道。
“我是谁?呵呵,曹金宝,今天就让你看看我是谁。已经被你杀死一次了,还在乎再有一次么?”汪明惠缓缓摘下面具。丑陋的面容将曹真和马站住几个人吓得后退好几步。
“你是谁?”
“我就是你杀不死的汪明惠!”汪明惠双眼喷火,一字一顿地道。
“啊?那十八年前死在瀑布下面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当地无辜的朝鲜族大嫂,穿上我的衣服替我去路上拦车的。也就是现在在你们监狱服刑的柳城浩的妈妈。曹金宝,你天良丧尽,杀害无辜,必遭天谴!”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么,哈哈哈,老子早就天良丧尽,啥也都不在乎了。十八年前没有干掉你,算你命大,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真正的周年了。”曹真狂笑起来,露出森森白牙,分明与一头恶狼无二。
“曹真,狗畜生!十八年前,你杀害了我父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天我一定要让你偿命!”林湘一见到曹真几乎快疯了,立刻要扑过去,柳琳死死拉住他。
“小兔崽子,悔不当初没有一起干掉你,导致老子今天的麻烦,明年的今天你和你亲爱的汪老师一起过周年吧。”说完,曹真举起枪口对准了林湘的胸口。
“砰——”
枪声响了,曹真手中的***手枪应声落地,鲜血从他手腕汩汩流出。四周响起惊天动地的吼声,
“举起手来,不许动!”
十几名头戴钢盔、脚蹬皮靴、身穿黑色作训服的特警队员仿佛从天而降,迅速将大家包围在金龙顶子上。
“误会,误会吧?我是南辉监狱副监狱长曹真,同志们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望着围上来的特警队员,曹真捂着滴血的手腕还在妄图做最后挣扎。
许明川黑着脸,拎着手枪走过来一把扯掉他的警号,同时将地上的手枪踢到一旁,省监狱管理局狱侦处处长钟瀚文走上前来,声如洪钟地道,“曹真,我代表省局重案小组宣布,你已经不是人民警察了,你现在是犯罪嫌疑人!十八年前你涉嫌枪杀南辉劳改总队民警林明仁和汪明惠,同时涉嫌违法经营黄赌毒于一体的天都娱乐城。省公安厅、省监狱管理局早已联合对你进行立案侦查,希望你放下武器配合我们的工作。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马站住和姚忠早已瘫软在地上,被特警队员戴上手铐,押在一边。
一名穿着黑色作训服的特警队员上前要给曹真戴上手铐,曹真捂着滴血的手腕后退一步,大吃一惊,“啊?你,你是柳城浩?”
林湘和柳琳也认出来了,的确是柳城浩。
“哥,你怎么又跑出来了?难道你是——卧底?”柳琳张大着嘴走上前来,不敢继续说下去了,再一细看,对面那位短头发精干的钟翰文处长不正是去年“调戏”自己的中年“醉鬼”吗。
柳城浩面色凝重,郑重地道,“对,没错。我是省公安厅禁毒支队的侦查员柳城浩,奉上级命令打进南辉监狱,侦查曹真贩毒***一案,现在已经完成工作任务。另外,罪犯梁华锦已经投案自首了。曹真,十八年前你杀了我妈妈,我和你的仇恨今天也该有个了结了,你等着法律的宣判吧,伸手!”
困兽犹斗的曹真突然一把推开柳城浩,回身抓住离他最近的柳琳,受伤的右手一把搂住柳琳的脖子,左手掏出私藏的那把五四手枪一下子顶在柳琳的太阳穴上,他的身后就是深不见底的百丈悬崖,山风带着云气呼呼吹上来,令人心胆皆寒。
曹真声嘶力竭地大叫,“退后,放下武器,否则***掉这丫头,大家谁也活不成,统统给我放下武器!”
柳琳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什么滋味,她早已知道挟持自己的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所谓的父女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畜生,你开枪吧,开枪杀掉自己的亲生女儿吧。反正你早已天良丧尽。”汪明惠嘴唇哆嗦,面白如纸。
“女儿?她怎么会是我的女儿?哈哈哈,臭娘们儿你不要再耍我了,这怎么可能,难道你当年把那个孩子生下来了?”
“畜生,开枪吧,开枪杀死你自己的亲生女儿吧,反正我也活够了,大不了大家一起同归于尽!我和你拼了——”说完,汪明惠疯了一般就要往前冲。被韩志城一把拉住。
“他妈的我现在还管什么狗屁女儿,再说是不是我的还不一定呢,你不是说我天良丧尽了么?老子今天就是天良丧尽了。统统给我放下武器,否则我立刻开枪,女儿我也会一样干掉陪葬!放下武器,统统给我放下武器——”曹真丧心病狂了,声嘶力竭地咆哮。
“曹真,你不要胡来,我们放下武器,冷静。”为保护人质的安全,钟翰文和许明川率先放下武器,其他特警队员见状,只好服从命令放下武器。
“哈哈,哈哈哈……”曹真仰天狂笑,“想我曹真,从一个叶赫屯种地的屯老二混到今天,该得到的老子都得到了,该享受的老子都享受了,死了也够本了,够本了。妈的,今天老子临死也要抓几个垫背的,统统让你们陪葬!”
“曹真,你那枪里总共才几发子弹,你不要胡来,只要放下武器,你还有机会。”钟翰文劝道。
“哈哈哈,机会?狗屁机会!钟处长,不要和老子玩这类小儿科游戏了,这些都是我老早玩过的,别忘了老子一辈子干什么的了,怎么会束手就擒去蹲监狱呢,糊弄儿童啊,你说可能么?搞笑!老子就是死也不会放下武器的,今天要你们统统给我做陪葬!”咬牙切齿的曹真面目狰狞。
对面萨满装束的韩志城一直没有说话,现在忽然手拿单鼓嘭嘭敲击,手舞足蹈急速转起“迷罗”来,同时掏出胸前挂着的鹰腿骨笛“吱——吱——”急促地吹起来,尖利的笛声几乎刺穿了人们的耳鼓。旋即明白过来的汪明惠也吹起骨笛,高举单鼓过顶,敲击起来,单鼓嘭嘭,惊天动地,旋动腰铃,哗哗作响,两个人模仿蟒蛇疯狂地舞动起来,同时拉长声音高声吟唱:
“嗻一嗻,号一号,
嗻一嗻,号一号——
为何之故,何人请仙?
九重之巅,降至岭前。
尼西哈河岸,承云而下,
八庹蟒神,九庹蛇仙。
恭请降显,恭请降显——
金京子、玉京子,
博德珠,博德珠——”
随着尖利的哨音和鼓声响过,一阵浓雾掠起,神鹊谷中响起了令人恐怖的低沉吼声,眨眼之间,两条水桶粗的金花大蟒“咝咝”吐着芯子从双龙洞里冲了出来,人们见此突发状况纷纷躲避,两条大蟒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向曹真和柳琳,一下子将他们分开,同时将曹真紧紧缠了起来,枪掉到了地上,被柳琳一把捡起。
“救,救命——”曹真恐怖至极,拼力挣扎,可两条金花大蟒越缠越紧,胸腰以下被全部缠住。个头较大的金京子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长长的獠牙向曹真咽喉咬去,曹真下意识地伸手挡住金京子的巨口,大呼救命。他知道这两条巨蟒是柳琳他们招来的,目光祈求地看着柳琳,脸色呈现猪肝色,眼珠突出,几乎窒息,声泪俱下,“女儿,我是你爸爸,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啊,爸爸错了。”
“你还有脸叫我女儿,忘了你刚才怎么说的要赶尽杀绝了?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爸爸,今天,你的死期到了。”柳琳满脸泪水,眼里喷射出仇恨的怒火,凌空将那把失踪十八年的五四手枪抛给林湘,“林湘,你报仇的时候到了!”
林湘一把接过那把尾号“0328”的五四手枪满腔仇恨对准曹真的头颅。
“柳琳,闪开!”红了眼睛的柳城浩同时捡起一支狙击步枪,瞄准曹真的头颅。
“今天,我们哥俩要同时为十八年前无辜死在你手里的父亲还有母亲,报仇雪恨——”
“别、别开枪,我,我投降。钟处长,我,投案、投案。不要开枪!”
“不要开枪!”钟瀚文制止了怒火满腔的林湘和柳城浩。刚要请求汪明惠和韩志城下命令放开曹真,只见对面的汪明惠含起骨笛更加急促地吹起来,“吱——吱——”
得到命令的金京子越缠越紧,旁边的玉京子一口猛地咬住了曹真的脖子,鲜血瞬间喷了出来。
“啊——”曹真凄厉地一声大叫,向后一仰,身后就是那百丈悬崖,脚下一滑,带着两条金花大蟒一同滚下了神鹊谷。
大家同时冲了过去,只见万丈绝壁下,雾锁云封,一群惊飞的乌鸦在黑气弥漫的谷内盘旋悲鸣,人人心胆俱寒。
大家再一转身,回过头来,汪明惠和韩志城已是踪影皆无,双龙洞里大团大团的浓雾涌出,只听到越来越远的单鼓声声,和那悲凄的祭蟒神调从洞里远远传来,
“嗻一嗻,号一号,
合格雅格,
额伊酷勒耶酷勒,
合格雅格,
额伊酷勒耶酷勒
……
嗻一嗻,号一号,
合格雅格,
额伊酷勒耶酷勒,
合格雅格,
额伊酷勒耶酷勒
……”
浓雾瞬间弥漫了整个金龙顶子,对面不见人影。耳边只听见无数只乌鸦谷内惊飞的声音和凄厉的悲鸣。
从神鹊谷回来,林湘向南辉监狱主持工作的副监狱长梁兴周请了假,专门照顾昏迷不醒的格儿,梁兴周爽快地答应了。省监狱管理局暂时安排梁兴周主持监狱的全面工作,当然一把手的宝座不久之后十有八九非他莫属。梦寐以求的监狱长宝座终于到手了,梁兴周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失落感,看到曹真的下场如此凄惨,他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同时他也发现,权力这东西是把双刃剑,伤人,也可以伤自己。同时对当年含冤死去的林明仁他也良心发现,产生了强烈的愧疚和自责感。“君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君而死”,明仁虽然非因他而死,可他也难辞其咎。因此对晚辈林湘网开一面了。失职致使梁华锦脱逃,梁欢几乎被开除,多亏了父亲梁兴周的再一次运作才侥幸逃过厄运。李婵的死也让梁欢觉悟,整个人都变了,每天沉默寡言的,对人生也有了重新的认识。
南辉监狱招商引资工作也有了突破性进展。没有参加警校考试的富卫华在水果批发市场的买卖越做越大,最后和爸爸富长青竟然垄断了整个南辉的水果市场进货渠道。经过几年的拼搏,拥有几百万资产的富卫华买断了一家破产的服装厂,带着全部设备技术走进了南辉监狱的大门——作为一家服装有限公司的老板与南辉监狱洽谈合作生产外贸服装。而且指名道姓要同学林湘帮助他管理。
整个南辉监狱所有民警和服刑人员无不欢欣鼓舞。这就意味着风险极大的监狱外役劳务将全部撤回狱内组织生产。
对这个当年曾经暴打自己宝贝儿子的“土匪”学生,今天财大气粗的投资商富老板,梁兴周嘿然无语,在招商引资工作中一路大开绿灯的同时,以私人关系向富卫华提出一个小小要求,意即可不可以让他另一个老同学梁欢也一起跟着参与管理,锻炼锻炼,对自己的“阿斗”儿子,梁兴周是无可奈何。颇有老板派头的富卫华夹着小包,大手一挥,大度地道,“没问题。”
但林湘暂时还不能帮助富卫华张罗生产管理,推荐了许明川去管理。格儿一直昏迷不醒,躺在南辉市医院ICU重症监护室里一动不动。丧心病狂的曹真用警棍重重击伤了她的后脑。
据医生讲,恢复好了可能会醒过来,恢复不好,格儿将终生昏迷不醒,永远躺在病床上,成为所谓的植物人。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的富卫华抽空就来医院,每次都告诉医生,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格儿抢救过来,钱,由他全部负责。
神鹊谷回来后林湘一直在医院里衣不解带地陪伴格儿,容颜憔悴,形销骨立,头发长得像乱草,眼里几乎滴出血来,泪水流了快一脸盆了。守在病床边,握着格儿的手,直到今天他才深深知道,格儿才是他生命里的全部,无法割舍。两个人从七岁开始走到今天,彼此侵蚀进对方生命里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几乎互为生命。往事点点滴滴,回忆起来都是泪水。
然而对情深意重的柳琳,他依旧无法割舍,柳琳身上有太多松华的影子了。就和当年纠结在松华和格儿之间一样,现在的林湘再次徘徊在柳琳和格儿的情感之间无法解脱。同样,柳琳的名字中也有“木”字,而且更多!
巴塞勒尼奥有一张名画《洪水》。画面内容为当洪水来临时,一个男子在洪水中沉浮挣扎,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拯救父亲——过去,还是先拯救儿子——未来?
格儿一直昏迷不醒。据医生说,讲故事或者唱歌给病人听或许会唤醒她,所以,忧郁的林湘一有时间就陪在格儿的病床前给她唱歌,唱得嗓子嘶哑了也不停歇,那跑掉的歌声唱得同时陪伴在旁的柳琳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一天他无意中想起了从神鹊谷带回来汪明惠整理的那些萨满资料。
自老德重死后林湘早已远离了萨满的世界。而今病急乱投医,林湘穿戴起从神鹊谷带回来的神裙神帽,挂上腰铃,拿起单鼓,点燃年息香。开始按着汪明惠整理的神调,于年息香缭绕单鼓声中开始为格儿跳神招魂:
“嗻一嗻,号一号,
嗻一嗻,号一号——
合格雅格,
额伊酷勒耶酷勒,
合格雅格,
额伊酷勒耶酷勒。
为何之故,何人请仙?
九重之巅,降至岭前。
尼西哈河岸,承云而下,
长白山诸神啊,辉发河众仙,
恭请降显,恭请降显——
格儿,格儿,
博德珠,博德珠,博德珠——”
一滴泪水从格儿眼角缓缓滑落……
——门外伫立着泪流满面、伤心绝望的柳琳,孤独地听着林湘嘶哑嗓子荒腔走板地唱起的神调,迷惘茫然……
——林湘的爱,让孤苦无依的柳琳更加孤苦!
杜泰立久等梁华锦不见立刻逃走,一个月后在云南边境准备偷越国境时被武警战士发现,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交火,可这只狡猾的老狐狸却神秘失踪了。现在完成特殊任务归队后的柳城浩带领几名同志在云南边境正对杜泰立进行全力追捕……
一心向佛的淑兰心疼林湘,不忍儿子继续憔悴下去。于是决定找个机会带他去辉发河下游的朱雀山菩提寺里求佛。那菩提寺的住持尼姑慧喜师傅很有些修行,而且与淑兰交往甚密,于是淑兰预先与慧喜师父打了招呼。慧喜师父听完淑兰的描述,答应了淑兰的请求。
第二年春天,母子二人来到朱雀山下,只见远山如黛,朱雀山清脆葱茏,树木掩映,山下的辉发河水缓缓东流去,日夜不休。
上山的路上,遇到一个卖水的女人。这是一个普通的当地山民,在家门口一边卖水贴补家用一边养蚕,嫩绿的柞树叶子铺满了竹匾,蚕宝宝正好到了吐丝期,做好了茧,爬到蚕山上,把自身愁困在内。
林湘忽然心念一动。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如今想来,自己岂不也是柞树叶子上的一尾痴蚕?
菩提寺在朱雀山峰顶寻梦峰上,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青石台阶栈道。这条栈道即为朱雀山著名的景观——“爱的阶梯”,寓意“永久相爱”之意。一路清泉流淌,溪流潺潺顺石阶而下。半山腰的石壁上刻有两颗红心——心心相印,仿佛在告诉恋爱中的男女,爱是火热的,情是坎坷的,只有坚如磐石,心心相印,爱情才能永恒。
然而尘世间有多少爱早已云散烟消不锈钢手铐脚镣;有多少爱早已变恨转仇;有多少爱早已不堪回首成为无奈?
寻梦峰上磐石依旧,辉发江中水流悠悠。变幻的是时空流转,不变的是山水依然。
登山的路上,林湘感慨万端。
有人这样说过,一生中最不要做的两件事就是,不要爱上不该爱的人,不要伤害不该伤的心!修百世方可同船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回眸,仅换得今生一次的擦肩!
爱,是一把双刃剑,爱就是伤害;伤害,也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爱。与其说爱是种缘,不如说是份前世的孽债。
人人都渴望得到两情相悦、地老天荒、亘古不变的完美爱情,但是世上那样纯美的爱情存在么?即使存在,也是与痛苦相生相伴。世人把爱情想像得太完美了,爱情有时候不仅是甜蜜,而且也是苦痛和伤害;真正带给你爱的人,才能带给你真正的痛苦和伤害,带给你多少爱,就意味着同时带给你多少痛苦和伤害。
“爱的阶梯”尽头以上就是寻梦峰。大大的“梦”字刻在峰顶一块巨石上,分外耀眼,身临其境,如梦如幻。寻梦峰傲立于群山之巅,宛如一个巨人俯瞰人间。好似大儒在群山之间讲经论道,又似仙人在指点江山。周围众多山石就像***一样聆听阔论高谈。寻梦,寻梦,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梦在心里,心,又在何方?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言。
朱雀山下的游乐场上,红男绿女,嬉戏打闹,不知愁为何物;山顶菩提寺内,女尼们暮鼓晨钟,青灯古卷,粗茶淡饭,寡欲清心……
一墙之隔,两个世界。山上是清泉净土,山下是芸芸众生。中间的山路上,一个孤独的灵魂在游荡。
转过山弯,进得庙来,只见大庙内卧佛殿、地藏殿、千手观音殿、万仙堂等殿堂斗拱飞檐,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蔚为壮观。钟声悠远,菩提寺临水依山,为朱雀山增添了一份古韵也凭添了一抹悠然。
这里的大雄宝殿是东北地区最大的木制无钉仿古建筑,殿内五百罗汉彩色雕塑,规模宏大,每一尊罗汉神态各异、惟妙惟肖。香火缭绕处,无论是虔诚的信徒,还是慕名而来的游客,无不沉浸在这片福泽的氛围之中。
大雄宝殿前面一副对联:山寺钟声警幻梦,江中月色近禅心。
清秀慈祥的老尼慧喜师父,早已等在那里。老尼姑看上去足有六十岁了,穿戴着灰色的僧袍僧帽,宽袍大袖,布袜麻鞋,手拿一串佛珠,戴着一副薄薄的近视眼镜,举手投足彬彬有礼,一看就是受到过高等教育的人。据说落发出家前,慧喜师父曾经是某大学教授。手中拿着林湘当年离家出走路上写的那首小诗,正在反复玩味,这是淑兰上次进庙进香时提供给她的。
有情未必相守,相守偏谱悲歌,流水空寻高山,春花难觅秋月,前世早已错过,今生偏又蹉跎,问世间情为何物,怨女痴男,谁人能将情字参破?
打量一下愁眉不展的林湘,慧喜师傅微微一叹——看来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都是一本书。推开一扇窗,仅会看到一道风景;打开一扇门,才能走进一个世界。
淑兰与慧喜师父彼此合什答礼。把儿子介绍给慧喜师傅后淑兰就去经堂念经了,近期她和其他师傅们在诵读《妙法莲华经》。从乌兰煤矿搬家到南辉市区的几年来,淑兰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往返菩提寺听慧喜师父参禅讲佛了。
淑兰,把自己的一生作为牺牲奉献给儿女的淑兰,在儿女们相继长大成人后现在又成了一名皈依佛门的居士,初一、十五,全素而斋,三跪九叩,一心向佛,虔诚至极。
林湘来到慧喜师傅的禅室,室内整洁素雅,一几一榻,简约古朴。室外隐隐传来梵音清唱的《大悲咒》。墙上挂着几幅古旧的水墨丹青山水画。
一首名为《忘了歌》的横幅赫然闯入林湘的眼帘,“……潮起潮落,荣辱悲观。帝王将相,尊卑贵贱。殊途同归,烟消云散。红尘故事,都付笑谈。往事飞了,飞过忘川。”意境空灵,笔力遒劲,书法水准绝非一日之功。
一位十七八岁清秀俊雅的小尼姑端上茶来,奇怪的是两杯,一杯温水,一杯沸水,慧喜让林湘各喝一口。
喝完茶,慧喜笑问,“请问孩子,这两杯茶有什么区别么?”
林湘摇摇头,搞不懂慧喜师傅意欲何在,不敢妄言。
慧喜微微一笑,于《大悲咒》的梵音清唱中诗一般娓娓道来:
“用水不同,则茶叶的沉浮就不同。温水沏的茶,茶叶浮在水上,没有沉浮,茶叶就不会散逸清香,而用沸水冲沏的茶,冲沏了一次又一次,茶叶沉了又浮,浮了又沉,沉沉浮浮,茶叶就释出了它春雨的清幽,夏阳的炽烈,秋风的醇厚,冬霜的清冽。世间芸芸众生,又何尝不是茶呢?那些不经风雨的人,平平静静生活,就像温水沏的淡茶平地悬浮着,弥漫不出他们生命和智慧的清香,孩子,你说对么?”
林湘轻轻点点头。
慧喜问他:“孩子,知道你母亲带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吗?”
林湘回答说:“知道,我妈妈是带我来修佛的。”
慧喜打断他:“错!佛没坏,不用修,先修自己。”
林湘一愣,愕然不语。
慧喜道:“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换得今生一次的擦肩。你心里留下了红尘羁绊。心里的尘是抖不掉的。”
“那我该怎么办?”
“心里的尘只能用心才能消除!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那我找到原因就可消除心上的尘土么?”
慧喜道:“孩子,你又错了,尘本非尘,何来有尘?”
林湘摇头,仍是不悟。
慧喜道:“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林湘一头水雾,仍然不能理解。
慧喜叹道:“一切皆流,无物永驻。凡人就是太在乎自己的感觉、感受,因此才会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才会变得不快乐……贪苦,嗔苦,痴更苦!人就是苦今生,修来生。”
贪苦,嗔苦,痴更苦……听完此语,林湘呆立良久——
“小施主既然为情所困,我来问你,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慧喜话锋一转道。
林湘迟疑半晌,道:“得不到的和已经失去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吧?”
慧喜笑了,道:“好,那就讲一个故事给你听。”
下面就是慧喜师傅所讲的故事,一个当前网络流行的故事。
从前,有一座圆音寺,每天都有许多人上香拜佛,香火很旺。在圆音寺庙前的横梁上有个蜘蛛结了张网,由于每天都受到香火和虔诚祭拜的熏托,蛛蛛便有了佛性。经过了一千多年的修炼,蛛蛛佛性增加了不少。
忽然有一天,佛祖光临了圆音寺,看见这里香火甚旺,十分高兴。离开寺庙的时候,不经意间地抬头,看见了横梁上的蜘蛛。佛祖停下来,问这只蜘蛛:“你我相见总算是有缘,我来问你个问题,看你修炼了这一千多年来,有什么真知灼见,怎么样?”
蜘蛛遇见佛祖很是高兴,连忙答应了。佛祖问到:“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蜘蛛想了想,回答到:“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佛祖点了点头,离开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千年的光景,蜘蛛依旧在圆音寺的横梁上修炼,它的佛性大增。一日,佛祖又来到寺前,对蜘蛛说道:“你可还好,一千年前的那个问题,你可有什么更深的认识吗?”蜘蛛说:“我觉得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佛祖说:“你再好好想想,我会再来找你的。”
又过了一千年,有一天,刮起了大风,风将一滴甘露吹到了蜘蛛网上。蜘蛛望着甘露,见它晶莹透亮,很漂亮,顿生喜爱之意。蜘蛛每天看着甘露很开心,它觉得这是三千年来最开心的几天。突然,又刮起了一阵大风,将甘露吹走了。蜘蛛一下子觉得失去了什么,感到很寂寞和难过。这时佛祖又来了,问蜘蛛:“蜘蛛,这一千年,你可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蜘蛛想到了甘露,对佛主说:“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主说:“好,既然你有这样的认识,我让你到人间走一朝吧。”
就这样,蜘蛛投胎到了一个官宦家庭,成了一个富家小姐,父母为她取了个名字叫蛛儿。一晃,蛛儿到了十六岁了,已经成了个婀娜多姿的少女,长得十分漂亮,楚楚动人。
这一日,新科状元郎甘鹿中试,皇帝决定在后花园为他举行庆功宴席。来了许多妙龄少女,包括蛛儿,还有皇帝的小公主长风公主。状元郎在席间表演诗词歌赋,大献才艺,在场的少女无一不被他倾倒。但蛛儿一点也不紧张和吃醋,因为她知道,这是佛祖赐予她的姻缘。
过了些日子,说来很巧,蛛儿陪同母亲上香拜佛的时候,正好甘鹿也陪同母亲而来。上完香拜过佛,二位长者在一边说上了话。蛛儿和甘鹿便来到走廊上聊天,蛛儿很开心,终于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但是甘鹿并没有表现出对她的喜爱。
蛛儿对甘鹿说:“你难道不曾记得十六年前,圆音寺的蜘蛛网上的事情了吗?”甘鹿很诧异,说:“蛛儿姑娘,你漂亮,也很讨人喜欢,但你想像力未免丰富了一点吧。”说罢,和母亲离开了。
蛛儿回到家,心想,佛祖既然安排了这场姻缘,为何不让他记得那件事,甘鹿为何对我没有一点的感觉?几天后,皇帝下召,命新科状元甘鹿和长风公主完婚;蛛儿和太子芝草完婚。这一消息对蛛儿如同晴空霹雳,她怎么也想不同,佛祖竟然这样对她。
几日来,她不吃不喝,穷究急思,灵魂即将出窍,生命危在旦夕。太子芝草知道了,急忙赶来,扑倒在床边,对奄奄一息的蛛儿说道:“那日,在后花园众姑娘中,我对你一见钟情,我苦求父皇,他才答应。如果你死了,那么我也就不活了。”说着就拿起了宝剑准备自刎。
就在这时,佛祖来了,他对蛛儿的灵魂说:“蜘蛛,你可曾想过,甘露(甘鹿)是由谁带到你这里来的呢?是风(长风公主)带来的,最后也是风将它带走的。甘鹿是属于长风公主的,他对你不过是生命中的一段插曲。而太子芝草是当年圆音寺门前的一棵小草,他看了你三千年,爱慕了你三千年,但你却从没有低下头看过它。蜘蛛,我再来问你,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蜘蛛听了这些真相之后,好像一下子大彻大悟了,她对佛祖说:“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现在能把握的幸福!”
故事讲完了,林湘久久不语,“哦,世界上最珍贵的是现在能把握的幸福?”林湘若有所思。
“对,世界上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你现在能把握的幸福。”
慧喜师父继续娓娓道来:
“鬼门关外黄泉路上,是一条忘川河,河上有一座奈何桥。奈何桥头有个望乡台。旁边有块青石叫三生石,三生石记载着每个人的前世今生。望乡台边有个亭子叫孟婆亭,孟婆守候在那里,给每个经过的路人递上一碗孟婆汤。孟婆汤又称忘情水,一喝便忘却前世今生。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随这碗孟婆汤遗忘得干干净净。孟婆汤,其实就是活着的人一生所流的泪。每个人活着的时候,都会落泪: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愁,因爱。孟婆将人们一滴一滴的泪收集起来,煎熬成汤,在人们离开人间,走上奈何桥头的时候,让人们喝下去,忘却活着时的爱恨情愁。不是每个人都会心甘情愿地喝下孟婆汤。因为这一生,总会有爱过的人不想忘却。孟婆会告诉他:你为她一生所流的泪都熬成了这碗汤,喝下它,就是喝下了你对她的爱。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即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明白么孩子,这就是告诫人们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要我们一切都要随心、随性、随缘——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红尘故事,皆为笑谈;爱恨情仇,云烟过眼!”
林湘仿佛醍醐灌顶,呆立无言……
母亲淑兰要留在寺中虔心礼佛,半个月后才会回家。
林湘决定自己一个人先走了,因为山下太多的事情等待着他——格儿正在试验一种国外进口的新药,而且临床效果不错。为情所困的柳琳每天以泪洗面,不吵不闹极尽温柔地“逼迫”自己在格儿和她自己做出取舍,富卫华服装工厂的四百名服刑人员正在培训,那个害群之马田德彪又开始起“高调”了,背后鼓动一群青年罪犯明里暗里抗拒改造……
傍晚临下山时,慧喜师父派那个清秀的小尼姑追上他,送他一张毛笔写的纸条,林湘展开一看,上书八句偈语: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众生无我,苦乐随缘。
宿孽因缘,缘尽还无。
何喜之有?得失皆缘。
小尼姑还带来一句话,双掌合什道,“师傅要我告诉你:朱雀山中把梦寻,菩提寺内空舍身。寻梦峰上难寻梦,只因无奈断六根——阿弥陀佛!”
——河水悠悠,涛声依旧。
坐在白浪滔滔的辉发河岸边,望着那奔腾不息滚滚东去的流水,林湘豁然顿悟:逝者如斯,有多少爱早已云散烟消,有多少爱早已变恨转仇,有多少爱早已不堪回首?当爱已成往事,因为爱过,所以不会成为敌人;因为伤过,所以不会成为情人。所以,彼此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浪漫的最终结局就是没有后来——《梁祝》的忧伤,《钗头凤》的凄婉,《红楼梦》的悲凉,《孔雀东南飞》的绝唱,古往今来,滚滚红尘中的情仇爱恨已不知几***重演?
——心中有情,才能眼中有泪!
路旁一家摊床播放着的歌声伴着河水的涛声次第传来:
终于明白错过的不能再重来
一心想要找回的从前
终因时间相隔太过遥远
无法回到起点
再也无法找到那年那月那日
相同的人物
相同的地点
即使有的情节相似
也无法完全刻录还原
只能在回忆里
感动当下的情景
当两种情绪浮现在一个人的容颜
很难讲清楚
究竟是我放不下过去比较可耻
还是你明知而不放弃比较可怜……
爱恨情仇一瞬间,只是当时已惘然。
一切一切,还天,还地,还诸神佛!
(全文完)
——前 文 回 顾——
连载:辉发河传——第三十三章 神鹊谷的传说(下)
连载:辉发河传——第三十三章 神鹊谷的传说(上)
连载:辉发河传——第三十章 深山里的童话
连载:辉发河传——第二十九章 打工路上的血泪
连载:辉发河传——第二十八章 今生陪你走天涯
连载:辉发河传——第二十七章 命运的抉择
连载:辉发河传——第二十六章 情坠三角龙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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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辉发河传——第二十章 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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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辉发河传——第一章 夜闯野狼沟
连载:辉发河传——内容简介
——《恩存文化》编委会——
主题:恩存讲文化
宗旨:弘扬经典文化 存贞修德求道
刊期:2016年12月13日
主编:恩存
责编:恩存
编辑:小迷 何杰陈娟
美编:陈娟
地址:长春市人民大街5888号
邮编:13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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